第三章
于是次日起,待我到挲钰殿向圣上禀报谨婕妤的喜脉脉案,继前朝后宫皆知圣上喜获麟儿,阖宫上下也知道神医玄叶之子为父赎罪,精进医术,自请为宫人义诊,所需药材费用皆从俸银中扣除。
圣上本对这事无可无不可,但后来谨婕妤似乎在圣上面前说了些什么,要为麟儿积福之类的话,圣上便龙颜大悦,准许我阖宫走动,甚至允诺药材费用可从他自己的私库中支出。
太医署的太医,从来都只为这宫里的主子看病。
要知道宫里的太监宫女,入了宫,但凡有个头疼脑热,全靠自己命硬撑着,药材虽说不至于买不起,却并不敢在宫内熬制,但凡私自熬煮药材,声张了出去,轻则是被主子知晓恐怕过了病气,打发出去,重则加上个图谋不轨,谋害主子的罪名,阖家不保。至于那种明显就治不好的大病就更不用说了,能得一席草席裹尸也算是好的归宿了。
宫里奴才的命,甚至都比不上小主们美人榻上的一具毛皮,从来都是顶顶不值钱的玩意儿。
先开始宫女侍卫之类,还以为我只是为了沽名钓誉,害怕在我这里露了面被主子们知道恐有责罚,无人敢应诊,但自从我私下塞了些银钱给倒夜香的小厮,让他在膳房放饭最热闹的时候,来我这里号了脉,又拿药回去孝敬给了自己的干爹,治好了他干爹的腰疾,待我再去各宫里,便忙得脚不沾地了。
神医鱼玄叶三子,长子鱼行止,一手针炙使得出神入化,更生得一派风流,芝兰玉树。次子鱼步非,虽畏缩胆小,但待人最是温润,与之交谈如沐春风,其实最是腹黑,一手用毒的功夫,令其父都自愧不如。三子鱼乐东,机灵可爱,最是擅长小儿病症……
这日我正在珍贵妃处为公主的乳母嬷嬷义诊,小步却在我脑海中絮絮叨叨。
你又是发什么失心疯
小非非,你不可爱哦,我给你搜集宫内外对你们鱼家的评价,好让你早点找到解救你大哥的方法,你就是这么对我的。
那你说我腹黑又是什么意思
哦,这个是恶评,你别听,不过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乳母嬷嬷身上下了毒。
是了,大哥就是因为冒犯了珍贵妃而被押入天牢的,我不能总是被动等待,总要弄出些什么动静,才能主动找到线索。
珍贵妃很快找到我,公主日夜啼哭,浑身起疹,众太医皆束手无策。
此刻她正满脸泪痕搂着在襁褓中嘤嘤低泣的公主,模样甚是无助。
臣给珍贵妃娘娘请安。
妈耶,这就是和你哥在一起探索生命大和谐的女人,但是我要告诉你个噩耗,你太不了解你哥了,他是个狼人,比狠人多一点,何止是对珍贵妃轻薄,甚至你哥是个恋爱脑,晚期了,没治了,还有你毒害的是你亲侄女,真是不白来啊,没想到这楚秉坤头上的绿帽子,比嬛嬛的大橘猫头上的绿帽子还要来得早。
还未等我消化小步的信息,珍妃忙拿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,鱼太医快请起。
我告了声罪,躬身抚上公主的手腕,又让嬷嬷轻轻捏住公主的下颚,瞧了瞧舌苔,又看了看胳膊上的红疹,就这么一小点动静,安静一会的公主又开始哇哇大哭。
鱼太医,你可知公主这是珍贵妃焦急地问道。
贵妃娘娘,公主这病来得汹涌,表面上是风寒之邪倾袭,肺失宣降,但实际上伴有起疹,实乃热毒入体,臣倒是有法子能缓解公主症状,但公主毕竟年幼,臣的方子耗时较久,只怕公主难免多遭磨难,若是……我略显迟疑。
珍贵妃急切道,若是什么鱼太医你尽可知无不言,只要是本宫能办到的,便是要本宫的性命也不值一提,但若是鱼太医你有所隐瞒。爱女心切的珍贵妃眉头一拧,颜色便狠厉起来,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,本宫定要你为公主陪葬。
又来了,亲叔父给亲侄女陪葬,陪葬天团新增一名成员,真棒。小步碎碎念道。
珍贵妃娘娘稍安勿躁,并非臣对公主的病情有所隐瞒,实在是术业有专攻,公主的病若想迅速得到缓解,还需要臣长兄的针炙之术,臣虽也能下针,但针炙臣并不擅长,如下针有失偏颇,延误了公主的病情,臣死不足惜,但恐怕公主千金之躯有所损伤。我朝珍贵妃拱拱手,慢条斯理回禀道。
珍贵妃凝视我许久,方才开口,鱼太医最好是真心替公主着想,而不是为了将你长兄从天牢救出来拿公主作筏子。
我忙下跪下,奴才不敢。
小非非,你这下跪的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。
谨婕妤到。随着下人的传报,谨婕妤笑语道,珍贵妃娘娘金安,我今儿来得可真是不巧了,本想过来探望一下公主,没曾想姐姐这里竟是这般热闹。
珍贵妃掩起怒容,谨婕妤倒是稀客,圣上不是让你好好养胎,不宜四处走动吗
谨婕妤不甚在意,在一旁的梨花圈椅下坐下,公主不适,我即将为人母,实在是心疼,偏幼年间有些机缘,发过类似的急症,灵空寺掌门给我一平安符,甚是有效,想着便拿来给公主瞧瞧说着便掏出一方锦盒,主动起身朝珍贵妃走去。
珍贵妃并没有因为谨婕妤的几句话就放下警惕,灵空寺掌门对妹妹青眼有加,天下皆知,只是这平安符未免太过贵重……
姐姐言重了,其实我父亲当时也是半信半疑,谁知将方子挂上床头我身上的红疹便渐渐消退,姐姐不放心,倒是让鱼太医瞧瞧这平安符也罢了。
珍贵妃点点头,我从谨婕妤手里接过锦盒,打开后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,这不正是可以化解乳母嬷嬷身上毒药的半味香料吗,只是我后面改进了配方,这半味香料确实只能消退红疹,并不能根治。
那时我制毒尚不熟练,为了防治夏日叮咬难耐的蚊虫,不小心配错了药量,导致全身起了红疹,学堂告假,东门静姝便应先生之托,给我每日转交功课。
为了答谢她,我便将研制出的解药给了她一份,不曾想她竟还留着。
我看向谨婕妤,殊料她似浑然不觉,只是笑意盈盈地和珍贵妃聊着家常,仿佛恍若不知珍贵妃此刻正心急如焚,没耐心应付她。
我将锦盒递给珍贵妃,表示平安符并没有什么问题。
珍贵妃略略放心,将锦盒放在一边,不料谨婕妤不依不饶,姐姐怕是不知道这平安符挂在公主的床边的哪个方位最有效,我来给姐姐指一下。说着便起身绕到珍贵妃身侧,珍贵妃刚想扶一扶她,却不知怎的,谨婕妤就这么直挺挺摔了下去。
这一幕刚巧被下朝以后,来看望公主的楚秉坤撞进眼里,他冲进来抱住摔倒在的谨婕妤,姝儿!
臣妾腹痛难忍,圣上和臣妾的孩子没事吧。
快!宣太医!
臣在。我在一边回应道。
寡人命你保住谨婕妤的孩子,否则小心你的脑袋!
这场景有些令人绝望的眼熟。